陋室的馨香

大约四五年前，杨绍刚曾向我讲起一位攀枝花的画家，每年都要到云南腾冲国殇墓园，自己买了红油漆，为远征军的墓碑勾填掉了色的姓名。我就想，这样一个画家，不仅仅画画，而是在勾画一段历史，勾画一腔情怀，更是在勾画灵魂之光，崇敬之心由然而生。

后来，我到市文化馆，和王文革老师共事，听王文革多次提起他，便牢记了他的名字，更多地看到他的画，收到过省里寄来的他的奖状，并见到他这人，一起聊天，一起喝酒，一起谈笑。

这位画家，就是吕涛。

吕涛，一个北方汉子，性情质朴，为人低调，谦敬师友，深情于画，默默劳作。都说画如其人，在我眼里，他简约明了，深沉鲜亮，透着包浆，并有剪影般的力量。

《似是故人来》（作者：吕涛）

他就住在矿区，兰尖山麓下的瓜子坪。一次聊天，我和王文革都有同感，瓜子坪是攀枝花出画家的地方，邓乐、徐光弟、刘寰、张正廉、杨建、杨绍刚、蔡光明、沈章翔等等，都住过瓜子坪，这里是攀枝花画坛的富矿区。

《回忆悄悄去》（作者：吕涛）

在这里，吕涛和兰家火山每天面对或背离，于无声处久相处，梦里依稀是此山，每块石、每个建筑物，相见平常却深情。他到过矿区无数次，便有了与众不同的大工业力作《向着霞光万丈》，这里，曾是激情和梦想的地方。

他深入一个绘画题材，一定是连续性的。他在贵州待过多年，对少数民族情深而热爱，现代与原始、都市与山村、物化与深情，都给他带来思考。于是，他描绘少数民族时，将这种体悟与思考切入画作，便有了在四川省农民艺术节上拿奖的力作《望乡》。他为画好少数民族服饰，还收罗了不少极具特色的民族刺绣。

他连续多年到国殇墓园，民族家国情怀，加之东北人固有的情与义，不屈与抗争，便有了军魂力作《山河无恙》。

有热爱他的朋友，也为他作文。朋友写他“画笔严谨”，我以为是功力；朋友写他“画风正宗”，我以为是正气；朋友写他“灵魂深刻”，我以为是深情。

一个画画的人，有三步台阶，技法用功其一，情怀性格第二，独立思想第三。具此三者，不可等闲视之。

所以看他的画，细致而浪漫、唯美而深情，思想加力量。吕涛的画，由此打动我，可举一杯饮。

前不久，我和王文革、邱仕雨专门拜访他在瓜子坪的画室，廉租房居民楼。

上四楼，还未入门，楼道里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，哦，松节油的清香。

入门，画室是没有装修的，客厅的墙上挂着他多年前的毕业创作和一些挂件，斜放在椅子上的一幅画《蜉蝣》一下吸引了我，“画得好细啊！”

这一只只小小蜉蝣，朝生夕死，让我一下进入《诗经·曹风·蜉蝣》：“蜉蝣之羽，衣裳楚楚。心之忧矣，於我归处？”又让我一下靠近苏东坡：“寄蜉蝣于天地，渺沧海之一粟，哀吾生之须臾，羡长江之无穷。”（《前赤壁赋》）

时间如此无情，生命不过是一场自顾自的表演。

我看着这一只只小小的蜉蝣，回过神来，还有哪个画家像他一样关注蜉蝣，问了一个小小的、弱弱的、关于时间和生命的问题呢？

再进去，一间小卧是小画室，墙上挂满一排破旧的劳保鞋。又一间小卧是藏画室，堆满他的画作。最里面的大卧才是他的画室，墙上贴满了各种香烟盒、悬挂着各种有趣的文玩物件，室内两口鱼缸，阳台养着金丝鸟和几盆多肉。

“生小鱼了，我用一个小网箱套着它们，但还是被大鱼吃掉几条。”

“有点老炮儿的感觉！”文革笑说一句。有旧时代的传统、坚持个人化的生活和尊严，是今天称为“老炮儿”的嘉誉之词。是的，现在还有点“老炮儿”份的画者是越来越少了。

画画不仅仅是画画，还关联着画者的生活方式、状态、情趣、好尚、交往、思想等等。好画是养出来的，就如一进门的《蜉蝣》。

文学即人学，文学离了人，不叫文学。人生的艺术，艺术远离了生活，不见本真，就是伪艺术。

“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是柴米油盐，而濡养人心的往往是无用之美”（林·语）。

走入吕涛简素又杂乘的画室，眼见生活的情趣，嗅到艺术的味道，触动了生命的知觉。

喝一口茶，看他近期的画作《光阴的故事》，对水乡元素的情有独衷，又生发出别样的画意。

“光阴一去不再来，不入评审的眼，入不了展，无妨，还是要画下去！”

艺术先由外向内，再由内而外，整个的是一个艺术家的生命状态。

又回到“老炮儿”这个有趣的词，本为贬意，当下则转为褒义了。“老炮儿”不是一个人，而是一类人，是那些有阅历、真性情、讲规矩、仗义、耿直、执着的人。他们的生活状态通常为：提笼遛鸟，过着平凡悠闲的生活；老辣劲道，行侠仗义敢担当；是行业资深人士，有尊严有手艺。“老炮儿”也是一种文化，是一种精神，是一种人性本真，原本处处有，而今日日稀。

又喝一口茶。咦，茶中有品，其名味厚，厚则香沉劲道，回甘生津，余味弥长。吕涛身为美术教师，教学之余，基本“宅”在这简素的画室，制味厚之图，养全真之心。

吕涛说：“我这里是陋室啊！”

我说：“这里有香味，时间和老炮儿的香味！”

艺术，有时就是陋室中的馨香，暗夜中的微光，让人陶醉而希望。